国风·周南·汉广 | 诗经讲演录 ④
书名：《诗经讲演录：灵魂的诗与诗的灵魂》
作者：姜广辉，邱梦艳
出版社：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
出版时间：2016-05
国风·周南
于水《汉广》
原文
汉 广
南有乔木，不可休思。汉有游女，不可求思。汉之广矣，不可泳思。江之永矣，不可方思。
翘翘错薪，言刈其楚。之子于归，言秣其马。汉之广矣，不可泳思。江之永矣，不可方思。
翘翘错薪，言刈其蒌。之子于归，言秣其驹。汉之广矣，不可泳思。江之永矣，不可方思。
译文
南方有树高又大，无奈不能息树下。汉上靓女乐玩游，无奈如仙不可求。叹息汉水太宽广，我难游到对岸上；滔滔江水宽又长，我难乘筏来过往。
丛丛草木杂又高，我去割取那荆条。靓女就要出嫁了，正将马儿来喂饱。叹息汉水太宽广，我难游到对岸上；滔滔江水宽又长，我难乘筏来过往。
丛丛草木杂又高，我去割取那蒌蒿。靓女就要出嫁了，正将骏马来喂好。叹息汉水太宽广，我难游到对岸上；滔滔江水宽又长，我难乘筏来过往。
解说
先解释几个字词：
1．“乔木”，树身高大的树木。《淮南子》说：“乔木上耸，少阴之木。”树虽然高而美，却因为少阴凉，不适合人在树下歇息。
2．“永”，长。
3．“方”，同舫，俗称筏子，用竹或木编成，这里指用筏渡河。
4．“翘翘”，高高伸出的样子。
5．“错薪”，杂乱的柴草。
6．“楚”，一种落叶灌木，可以砍下当柴烧。
7．“于归”，姑娘出嫁。
8．“秣”，喂牲口。
9．“蒌”，一种多年生的草本植物，即蒌蒿。
10.“驹”，泛指少壮的马。
解释了上述字词后，此诗的内容就变得简单明白了。所以下面我们不再在此诗的内容上着墨，而着重谈一下此诗的写作背景以及历史上学者对此诗的评论。
从字面上看，这是一首情诗。它的意思很明显，写的是一位男子在汉水边上邂逅一位姑娘，并且钟情于她。他可能也去追求她了，但对方并没有接受，而是要嫁给别人了。面对浩瀚的江水，男子唱出了自己的惆怅。
樊林 《汉水人家》
朱熹将《诗经》中的许多诗定为“淫奔”之诗，但并未将这首诗列入其中。然而这又是一首很浪漫的诗。为什么浪漫呢？这是因为，在古代女孩子一般不随便外出游玩。传统文人大多相信女子天性就是水性杨花，经常抛头露面，很容易红杏出墙，发生有伤风化的事情。
但是汉水这个地方有个传统习俗，容许女孩子自由外出游玩。而女孩子很喜欢在汉水大堤上游玩。南朝刘宋时代，襄阳郡有一位叫隋王诞的刺史，作了一首《汉水大堤曲》说：“朝发襄阳城，暮至大堤宿。大堤诸女儿，花艳惊郎目。”所以朱熹《诗集传》说：“江汉之俗，其女好游，汉魏以后尤然，如《大堤之曲》可见也。”
女孩子出来游玩，就不免会遇上小伙子，也难免发生青年男女邂逅相遇，一见钟情，然后在一起“拍拖”谈恋爱的事情。但实际也不那么简单，你看上人家女孩子，或者去追那个女孩子，而女孩子未必看上你，未必就接受你的追求。
江汉一带的女孩子这么矜持，这么端庄娴静，让儒家学者们感到很好奇。于是他们要寻求一种解释。
《毛诗序》作者看到《汉广》这首诗有个“广”字，于是说：“《汉广》，德广所及也。文王之道被于南国，美化行乎江汉之域，无思犯礼，求而不可得也。”意思是说，江汉地区自从受了文王的教化以后，这里的女孩子虽然还是喜爱外出游玩，但她们的举止神情同以前很不一样了，变得端庄娴静，不像以前那样可以轻易求得了。你说，人家江汉地区的传统习俗，与文王的德教有什么关系呢？《毛诗序》这番话明显是牵强附会嘛！
新近出土的《孔子诗论》这样评论《汉广》一诗：“【《汉广》不求不】可得，不攻不可能，不亦知恒乎？”“《汉广》之知，则知不可得也。”若用现代语言翻译出来，意思是：（《汉广》之诗讲不追求）不可能得到的爱情，不用心力于不可能做到的事情，这不是很知道常理吗？
《汉广》的诗意在于“知”，是因为主人公知道人生有不可求得的事情。你看，孔子评论此诗，并不往什么文王教化上联系。他只是说《汉广》一诗给人一种启示：人的一生中有不可求得的事情，你应该知道追求什么，不追求什么。不要在本来追求不到的事情上浪费时间。这是一种“知”，一种智慧和聪明，反之就是“犯傻”。
《韩诗外传》记载了一个有些“离谱”的关于孔子的故事，用以说明江汉地区的女子确实是不可求的。
故事说孔子南游，路过山谷中的一条小路，看见一位美丽的年轻女子佩带着玉璜，正在水边洗衣裳。孔子说：“那位女子也许可以交谈一下。”于是拿出一只酒杯交给子贡，交代说：“你想想怎么说，看看她心里在想什么。”意思是要子贡去测试一下那女子的为人。子贡走过去对女子说：“我是从大北方来的，想要南行到楚国去。你看这天暑热难当，我心里火烧火燎的，想向你讨一杯水喝，以解这焦灼难耐之情。”言语间充满了挑逗。
女子回答道：“这条路处于幽僻的山谷，溪流弯弯曲曲，有清水也有浊水，都将流向大海，你想喝就喝，何必问我呢？”她接过子贡的杯子，逆着水流舀一下，又泼出去，顺水舀满一杯，坐着将杯子放到沙地上，说：“按照礼法，男女授受不亲，我就把杯子放在这里，您自己取吧。”子贡对女子说自己饥渴难耐，女子说你可以自己解决。虽然如此，出于礼貌还是帮他舀了一杯。
子贡回来向孔子转述了他和女子的对话。孔子说：“我知道了。”他又拿出琴，去掉上面的弦轴，交给子贡说：“再去试着跟她谈谈。”子贡又过去对女子说：“刚才你的话就像那和畅的清风，我听了非常欣悦。我这里有一张琴，但却缺了调弦的轸，我想请你帮我调调琴音。”
女子回答：“我是乡野之人，见识浅薄，不懂五音，也无心于此，怎么能调琴呢？”子贡的话暗含与女子调情之意，女子对以“无心于此”。子贡又回去向孔子如实报告了。孔子说：“我了解了。遇到贤人就应该表达敬意。”于是拿出五两（十匹，就是五对，纳聘的时候也是用布帛五两）葛布，交给子贡说：“再去跟她说说。”
子贡又去了，说：“我是大北方来的人，现在要南行到楚国去。现有葛布五两，这礼物不敢跟你来匹配，希望将它放在水边。”女子说：“过路的客人，你的言行一直都很奇怪。你拿出资财，丢弃在这野外。我还很年轻，怎么敢私自接受你的礼物呢？你趁早离开吧，不然被我丈夫知道就不好了。”子贡又回去向孔子如实报告了。孔子说：“我已经了解了。这个女子既通达人情，又通晓礼义。”
《韩诗外传》讲了这个故事后，援引《诗经·汉广》说：“南有乔木，不可休思；汉有游女，不可求思。”认为由孔子和子贡的故事可以证明，江汉之女真的不易求得。
这个故事受到一些儒者的抨击，这些儒者认为这个故事损毁了孔子的光辉形象，使孔子和子贡有调戏妇女之嫌。但这仍然只是少数儒者的抨击。《韩诗外传》能一直流转到后世，并且从未有人提议将此条资料删掉，也说明古代文化也还是有较大的包容度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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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辑：文娜
特约编辑：高擎擎